小時候許多事情並沒有什麼獨特的意義,買東西也只是純粹單就好惡直接進行判斷,不過,有些東西還是缺乏一個能夠拿來衡量好惡的標準,例如唱片,尤其是國外的唱片。
我們家有一台老式留聲機,再加上父親愛唱歌、母親偶爾會哼歌,所以一家子從小就開始聽唱片。假日到戲院看電影,當電影散場後,我們會稍微駐足流連在戲院樓下附設的小唱片,記憶裡最後一張買的黑膠唱片是鄭少秋演的「楚留香」電影原聲帶——而的確我也在網拍裡頭看見楚留香唱片的身影,與父親拿在手上的楚留香電影原聲帶沒什麼不同。
搬家後我們扔掉了那台稍嫌過大的老式唱機,輕巧的卡帶與手提式錄放音機取代了黑膠唱機。跟著唱機一同消失的無非那些記得住的與早已淡忘了的黑膠唱片。國小四五年級我就擁有一台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卡式錄放音機,也因此逛唱片行、逛夜市的時候,都會特別注意有什麼人出了甚麼專輯。而通常也都是國語專輯、華文唱片。
我的唱片聆聽經驗大多與華文歌曲有關。
少有外文歌曲能讓我記憶猶新。Simon & Garfunkel演唱的「畢業生」主題曲sound of silence和席維斯史特龍主演的電影「藍波」主題曲,算是我勉強記得起來的幾首歌。然而想來外國歌曲的記憶,總在記憶裡偏遠陌生的暗角,難以察覺的暗角。像是一直不能觸碰的禁忌一般。唯一記得的就是自己一放假往往就轉悠在唱片行,城市裡大大小小的唱片行。
十幾歲國中時某一天我騎著自行車踩了大老遠的路,穿過了荒蕪的稻田和鄉間小路,花了不知道是一個小時還多久,到東海大學附近的唱片行逛。那唱片行像是長在城市邊緣的奇花異草一般,少的是大眾流行的國語歌,多的是看不懂的古典樂、電影配樂,還附帶賣著非常高級的Type II的二氧化鉻空白帶——通常那種空白帶都是為了更細膩的錄音效果而設計,很多樂迷將黑膠唱片轉錄成卡帶聆聽,就是用二氧化鉻空白帶。我在唱片行裡頭逛了好幾圈,翻過了莫札特、貝多芬、比才、約翰史特勞斯二世、華格納、維瓦地、史麥塔納、拉威爾、德布希、柴可夫斯基、薩提以及約翰威廉絲、約翰貝瑞、喜多郎之後,終於駐足在停在一套陌生的封面前。青亮的的綠色封面有微微的漸層效果,唱片側標上面的文案寫著「加拿大的鋼琴詩人村上春樹 安得烈甘農」。
一張五套的唱片分別名為「平靜的生活」「再見」「晚安」「風之道」和「雪的祈禱」,一派靜謐地躺在CD架上,像是Sony Epic系列主打的商品一般地陳列著。每一張售價都很昂貴,對於一天一百二十元生活費的我,要撙節下來買唱片,根本不夠。(然而後來我到佳佳唱片行、光華商場唱片行要再找尋安得烈甘農的蹤影時,不是售價更加昂貴,不然就是根本店員完全沒聽過)當時的我完全不明白「村上春樹」究竟意味著什麼、鋼琴和詩人究竟能有什麼連結,不過,權衡再三之後我還是買走了「平靜的生活」。
唱片買回家後就一直擱置在CD櫃裡沒什麼聆聽,第一次聆聽的時候倒是覺得如午後秋光般漫長的毫無止盡。長日將盡了唱片還沒完沒了的播放著,我乾脆按下了結束鍵自動停止毫無節制的沉緩且自溺的鋼琴演奏。
爾後我唸書到台北去了,不明究理的是一箱一箱的簡易行李裡頭竟仍攜著這張唱片。而且這張唱片幾年後被兩三歲的姪子拿來在地上當玩具摩傷了刮花了封面、外殼也摔得殘缺不全了而我卻一點都不覺得痛惜。又過了幾個春天冬天,我終於命定似地將唱片拿出來,凝神諦聽,當第一個音節完成演奏的剎那,我忽然明白這張唱片已成為我命裡不能或缺的重要配樂,爾後雖然我買到了音質良好演奏完美的新唱片,但我的記憶總再詮釋下一秒鐘的刮傷、下兩首歌的讀取不良。彷彿中間經過的、既理直氣壯卻又四處跌跌撞撞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