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和同事離開公司去開會,要找的合作對象是北投佛教團體的電子商務部門。幾年前我曾經因為要面試去過那個地方一次,那個時候剛退伍,正是溽暑難消的夏日時節,學生們都在放暑假,我一個甫退伍的人,茫然地不知究竟該何去何從,心裡一方面安慰自己慢慢來反正一工作了就沒辦法休息了,不如一面找工作一面玩,找到了適當的工作,再開始真正投入我人生正式的職涯階段也不會太遲;但心裡的陰暗面卻又不斷提醒自己再不找到工作,將近三十歲的人生,將會是完全沒有累積。而如此不符合社會期待的人生到底要拿什麼條件去跟別人說我到底要什麼像樣的生活。
當時的我根本不明白什麼叫做適當的工作、什麼叫做累積的人生、什麼叫做社會的期待甚至什麼叫做像樣的生活。我任意抬頭望,滿街都是比我有成就的上班族,我常在從淡水出發的捷運電車廂上,看見埋首在自己長髮裡的女性,或者大落落在車廂裡打哈欠的男性,在車廂裡閉著眼睛休息。那個時候的我常常很困惑,不明白工作究竟何等的勞累。當時我的生活除了偶爾玩票性質地在報紙或雜誌角落出現我的作品外,為了工作而累積的作品,可以說是完全沒有。生活過得像是個吟遊詩人一般。
就在困惑與安慰之間,我到北投的佛教團體應徵編輯的工作。面試當天青空散發涼涼的氣息,遠方的陽明山色和風景異常清晰。從奇岩捷運站穿出中央路,我走到就要面試的公司。看到門口掌印的公司標記,我感到異常安心。而我也非常輕易地通過了佛經的校稿改錯測驗。總之面試過程可以說是相當輕鬆。
然而終究我還是放棄該公司的工作,而選擇去日本旅行半個月拜訪久未見面的朋友,接著待在故鄉的公司,做為就業後的第一分正式工作。
一年半後我離開了故鄉的公司,以會社人的身分到台北工作,每天往返於公司之間的每一分鐘,的確讓我細微地體驗到所謂生活的艱難。台北是一個到處都有夢想也到處是都是幻夢的場景,我曾經因為求學的緣故在台北待了十來年,卻從未感覺台北如此難熬。
而既然來了我總之要說服自己一切難耐都只是對於工作環境不熟習所產生的副作用。
我在摩天輪所在的內湖科技園區工作,從公司透明的玻璃帷幕往外眺望,摩天輪近在眼前,彷彿運轉和承載著大多數人的夢想一般。白天的時候公司樓下不定時總有廣告或是不知名的戲劇進行片段的拍攝;當冬日的夕照短暫地降臨街町旋即便被黑夜所吞噬時,摩天輪華麗的霓虹燈管,就更加長久的盤據於等待下班的我的眼前。
下午當我正忙亂於電影公司與出版社的合作案不可開交的時刻,同事突如其來約我一起去找廠商開會,權充她的會議紀錄,一時我喜出望外地趕緊收拾了行李,整理好必要的文件和名片,和同事三步併作兩步搭計程車抵達北投佛教團體的所在地。
在計程車上聊天才發現很巧不巧同事也曾面試過該團體活動企畫的職位,想來我們都是舊地重遊。當計程車停靠在社區路邊一幢圓弧狀,由清水混泥土的灰色和原木色交融而成的陌生建築時,我們才明白,幾年過去了該團體也歷經搬遷,彷彿是以更加出世地姿態遷移至更深的山裡。四下非常寧靜氣氛非常祥和。
彼此雙方事務性地說明了開會的目的之後,晚照正透過弧形落地窗散落在建築物裡。接應我們的人非常客氣地指引我們步行到捷運站的道路之後,我和同事小立在落地窗前眺望遠方的夕陽和山,然後在小社區裡頭邊聊天散步,看了一下錶,將近六點鐘,決定不回公司,臨時起意搭捷運到劍潭到士林夜市晃晃。
士林夜市和幾年前一樣車水馬龍。市囂鼎沸之外還有候選人的車輛穿梭在大街上,擂鼓喧天著到處都在告急的選情。
我和同事在「甜甜圈先生」買了個黑五穀糖波提便有一搭沒一搭地穿梭在各式各樣的商店間,將近七點我們回返至夜市入口的寵物店前,確定公司沒再打電話來催促我們回去開會,我們便互道再見各自走向各自的歸途。
捷運入口不遠處停著一部選舉宣傳車,車上廣播的揚聲器正高分貝地傳送女性候選人的政見,我以為又是早已預備好的選舉錄音帶廣播,走近一看才發現,參選市長的女性候選人,穿著一身黑白相間的洋裝,站在廣播車上,談論台北2020年的奧運、披露政治人物間的黑暗鬥爭、表達媒體傾斜不公的愛憐與無奈……然而這些我都很不在乎,但不知道為什麼當下我還是站在稀疏的人群裡頭,若有似無地聽她站在宣傳車上的廣播演講。
陣陣吹起的初冬晚風確實有點涼寒,毫無意外地將女候選人的衣服吹出波浪般的縐折。好奇的民眾漸漸圍攏在女候選人的宣傳車四近。攝影機和手機拍照的喀喀聲響此起彼落。女候選人臉上露出了快樂的神態,感謝圍觀觀眾給帶給她的鼓勵,願意在這裡聽她多講些什麼。
孤意在眉的我當下很難說出自己心裡的想法,只覺得自己在人群裡頭看了一部電影,我並非感動而是感慨。
我不禁在意識裡頻頻搖頭,瞬間轉進一個陌生的領域,一條無名的街町。然而當我望見捷運告示牌閃著還有三分二十八秒即將進站的捷運新店線的警告時,我下意識地掏出掛在脖子上的悠遊卡快步離開,走近了月台,剛好也抵達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