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二十世紀樂器演奏受何影響最巨,就木管而言自是法國和德國學派,銅管則在美國與北歐大放異彩。然而若論及弦樂和鋼琴,特別是後者,俄國學派以一代代技巧驚人無比的演奏名家,取得堪稱壓倒性的勝利。以鋼琴而言,俄國學派鋼琴家不但佔據從音樂會到國際比賽的大小舞台,甚至也根本性地影響其他演奏傳統:俄國大師安東‧魯賓斯坦(Anton Rubinstein, 1829-1894)的學生霍夫曼(Josef Hoffman)擔任美國柯蒂斯音樂院院長,列汶夫婦(Josef and Rosina Lhevinne)在茱麗亞音樂院任教,巴黎音樂院的松貢(Pierre Sancan)以肌肉解析並參考俄國學派而提出系統化的技術訓練,二十世紀中國鋼琴界則在俄國教師的啟蒙下突飛猛進……再加上拉赫曼尼諾夫、史克里亞賓、普羅柯菲夫等作曲家的創作——鋼琴家將其演奏技巧內化為音樂作品,透過作品影響世界,俄國鋼琴學派在二十世紀逐步主導全球鋼琴演奏美學與技巧訓練,也成為討論最廣的演奏學派。
(魯賓斯坦可以說是俄國鋼琴學派的父祖級人物,對俄國鋼琴學派的發展與建立打下深厚基礎)
魯賓斯坦鋼琴演奏的創新
今日所謂的「俄國鋼琴學派」,幾乎可說是由安東‧魯賓斯坦所肇端的演奏學派。他是當時足以和李斯特比美的大師,演奏技巧輝煌無比。魯賓斯坦晚年所開之一系列「歷史之旅」(Historical Recitals)鋼琴獨奏會,在七場音樂會中以時間順序從拜爾德(William Byrd, 1540-1623)彈到俄國當代作品,為俄國演奏家樹立模範。他深入鍵盤的觸鍵法、運用全身肌肉的施力技巧、極為柔軟放鬆的手腕,在在成為俄國學派的基本技巧。而其演奏最迷人之處,則是恢宏大度的格局、宛如歌唱的音色與旋律線、層次分明的踏瓣運用。他要求學生和歌手一同練習,由了解人聲來掌握歌唱句法,甚至要求鋼琴學生研習聲樂。他的音色多變宛如管弦樂團,更追求琴音的優美質感與歌唱性。在安東‧魯賓斯坦的時代,許多傳統鋼琴演奏者對於踏瓣仍採能省則省的態度,但他卻大力發展踏瓣技巧,更謂「踏瓣是鋼琴的靈魂」。凡此種種,安東‧魯賓斯坦在技巧與音色上都深刻影響俄國鋼琴家。他的演奏特色完全內化成俄國鋼琴學派的美學標準,一人影響了整代俄國鋼琴家的音樂美學與演奏技巧。
革命爆發後的俄國學派與中央音樂學校
隨著俄國共產革命爆發,傳統俄國鋼琴學派諸多名家移居國外,進入蘇聯時期的近代俄國鋼琴學派,在風格、技巧和音色上也逐漸產生轉變。聖彼得堡音樂院和莫斯科音樂院原有的均勢地位,也在蘇聯以莫斯科為首都後開始變化。現代俄國鋼琴學派以莫斯科音樂院為主導,在四大教授—伊貢諾夫(Konstantin Igumnov, 1873-1948)、郭登懷瑟(Alexander Goldenweiser, 1875-1961)、紐豪斯(Heinrich Neuhaus, 1888-1964)、芬伯格(Samuel Feinberg, 1890-1962)的帶領下大放異彩,形成現代俄國鋼琴學派的四大分支。伊貢諾夫創造出優美音色的觸鍵法與施力法,要求鋼琴彈得像人聲,也提出一套有系統的教法訓練鋼琴家彈出優美的聲音與歌唱句。郭登懷瑟強調嚴謹的理智思考和全方面音樂訓練,論述與校訂樂譜上亦有所成。他於1932年在莫斯科創立「中央音樂學校」(Central School of Music),後來在蘇聯各地(以加盟共和國為主)又設分支學校,為有音樂天份的兒童提供完整音樂訓練和必備人文教養。在蘇聯以國家資源支持下,「中央音樂學校」系統旨在培養六歲至十八歲的學生,在幼兒教育之上又加之不同分級,既讓學生從小便得以接受嚴格且正確的音樂訓練,讓所有具音樂才華的孩子都能發展天份。這是俄國鋼琴學派在蘇聯時期大放異彩的關鍵,也是今日俄國仍能不斷培育具有頂尖技巧音樂家的主因。
(音樂的文化詩人紐豪斯)
先想像、再演奏——色彩巫師紐豪斯的演繹美學
郭登懷瑟雖然有音樂作品,但在創作成就較高者則是他的學生芬伯格。芬伯格文化素養深厚,個性謙和且好學不倦,又有全方面的音樂能力,總能在演奏中呈現嶄新的詮釋視野。紐豪斯在技巧上雖不如其他三位,對鋼琴音色的神奇掌控卻讓他被譽為「色彩的巫師」。他在教學中找到比音樂廳更適合他的舞台,詩文、繪畫、戲劇、雕塑全是他旁徵博引的素材,帶領聽眾進入博大精深的文化之旅,為音樂注入豐富而新奇的想像。紐豪斯的講學已不只是鋼琴課,而是一場文化饗宴。他為音樂提出生動的「藝術圖像」,讓學生將音色、技巧與詮釋結合,以呈現心中的藝術形象──「先有想像,再想演奏」,這其實是自安東‧魯賓斯坦以來就一再強調的音樂表現方式,更可見俄國演奏學派在概念上的一脈相承。
不培養藝術工匠的俄國鋼琴學派
從俄國到蘇聯,俄國鋼琴學派的演奏家往往以技巧卓越聞名,但技術卻從來不是他們的目標——「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若想隨心所欲表現音樂,就必須擁有無所限制的技巧,但技巧不過是實現音樂的工具,音樂才是唯一目標。俄國演奏學派的秘密並不是大師在音樂院的指點,而是嚴格、確實、有效的技術訓練。很多人認為所謂的「嚴格訓練」便是「勤學苦練」,但正確而有效的方法更為重要。和大部份人的想像不同,俄國音樂訓練並不揠苗助長,給孩子超越其年齡所能表現的作品。相反地,他們重視每一環節紮實且準確的要求,每一步都要穩紮穩打。美國小提琴教父史坦(Isaac Stern)至蘇聯訪問時,便驚訝於當地學生真的不以挑戰大曲為目標,但每一技術要求全都一絲不茍,表現地面面俱到。雖然奠基既慢且苦,一旦根底扎實,到了十五、六歲有天分的學生自能嫻熟所有技巧,無論多難的樂曲也就不再是技巧上的難題,自然產生無數演奏名家。此外,幾乎所有俄國傑出音樂教師都以發展學生個人特色為主,並幫助學生找到屬於他/她的特色。這讓俄國音樂教育除了傲人的技術訓練外,也能培養真正的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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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和法國已經說完他們要說的話,音樂的活水將來自俄國」——李斯特晚年對俄國的高度重視,其實也如先知般預言俄國自十九世紀後半以來對音樂世界所帶來創新與進步。但無論是音樂創作或演奏風格,俄國音樂的根在於民歌與東正教音樂。而當俄國音樂家放眼祖國,白茫大地既是生活,也是靈感,讓他們為冰雪寫下動人的音樂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