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音樂史上,俄國作曲家堪稱「後發先至」,發展雖晚,成果卻極其快速輝煌。從彼得大帝開始,羅曼諾夫王朝一心學習西歐文化。他填海造陸,將國都自莫斯科遷到海港聖彼得堡,極盡所能延攬西方傑出的人才以學得歐洲最精華的文化成就。在如此風氣下,俄國人才也多向西方取經,將所學帶回國內。葛令卡(Mikhail Glinka,1804-1857)十三歲時至聖彼得堡貴族寄宿學校就讀,同時開始接觸音樂,後來更至義大利、奧地利、德國等地遊歷學習。他於1836年完成的歌劇《為沙皇奉獻》是首部俄文歌劇,第二部《路斯藍與柳蜜拉》更是風行至今的名作,將傳統民族色彩與西方技巧結合為一,被稱為「俄國音樂之父」。
然而要有傑出本國音樂人才,就必須建立自己的音樂教育,安東‧魯賓斯坦和其弟尼可萊則是俄羅斯音樂教育的鼻祖。安東‧魯賓斯坦(Anton Rubinstein, 1829-1894)是當時足以和李斯特媲美的鋼琴大師。他幾乎自學成才,演奏技巧蔚為傳奇。他在1859 年成立俄羅斯音樂協會,後在協會附屬音樂學校的基礎上於1862年成立聖彼得堡音樂院,為俄國第一所公立音樂學校,柴可夫斯基就是最早學生之一。在聖彼得堡音樂院成立後四年,尼可萊‧魯賓斯坦(Nikolai Rubinstein,1835-1881)在1866年創辦莫斯科音樂院。雖不如哥哥是舉世聞名的鋼琴大家,他也是卓越的演奏者,在音樂教育上投注更多心力,貢獻更大。
莫斯科音樂院成立之初,許多教師皆是聖彼得堡音樂院的成果,柴可夫斯基在聖彼得堡學習三年後即受尼可萊之邀至莫斯科教授和聲、作曲與音樂史。從莫斯科大學法律系到聖彼得堡音樂院,從司法院小秘書到震驚世界的作曲大師,棄法從樂的柴可夫斯基(Pyotr Tchaikovsky,1840-1893)追求自己的才華與熱情,為世界留下深邃美麗的音樂寶藏。他深愛莫札特,也和其偶像相似,創作在各領域幾乎皆有至高成就,是全方面的旋律奇才。他的歌劇《尤金奧尼金》和《黑桃皇后》歷久不衰,交響曲、協奏曲與室內樂多為經典,芭蕾舞樂更是曠古絕今。柴可夫斯基把芭蕾舞樂的戲劇概念大幅推展,使芭蕾成為「無言歌劇」。《天鵝湖》絕美旋律中有劇力萬鈞的正邪對抗,《胡桃鉗》洋溢天真童趣又有繽紛奇想,《睡美人》華麗優雅中充滿夢幻色彩,皆是不朽絕作。他在音樂中訴盡所有欲言又止的心事與華麗璀燦的夢想,以一部部絕美作品讓世人見證那纖細敏感又狂放激越的俄國靈魂,終於自俄羅斯征服全世界。
但不是所有人都願接受西方觀點與學習——為什麼俄國人也要用西方的種種曲式與技巧寫作?俄國在思想界即有西化派和本土派(斯拉夫主義派)之爭,音樂界也不例外。其中魯賓斯坦兄弟為西化派代表,宣揚強烈民族主義的則是「五人團」——巴拉基列夫、鮑羅定、庫宜、穆索斯基及林姆斯基-高沙可夫。和西化派學院背景不同,他們幾乎都是自學出身。五人團之首為巴拉基列夫(Mily Balakirev,1837-1910),雖沒正式學過作曲理論,卻有特殊音樂才華,鋼琴演奏上也頗見奇才,赫赫有名的《伊士拉美》堪稱史上最難演奏的作品之一。他在聖彼得堡建立「自由音樂學校」,和沿襲德奧傳統的聖彼得堡音樂院明顯對立。庫宜(César Cui,1835-1918)正職是砲兵學校「築城法」教授,音樂上以沙龍歌曲見長,但最著名的還是樂評,堪稱俄國第一毒嘴。鮑羅定(Alexander Borodin,1833-1887)正職是軍醫和化學教授,但其交響曲和弦樂四重奏皆相當出色,管絃樂曲《中亞細亞草原》和《韃靼舞曲》更是膾炙人口名作。
五人團中對後世影響最大的應屬林姆斯基-高沙可夫和穆索斯基。就作曲技法而言,穆索斯基(Modest Mussorgsky,1839-1881)的管弦配器並不高明;雖是極好的鋼琴演奏者,但他的鋼琴寫作也不見得合手好彈。然而就音樂創作而論,穆索斯基卻有無所限制的靈感,真正在西方格式之外創出純然俄國式的音樂語法。渾然天成的原創力不僅在管弦樂《荒山之夜》與鋼琴曲《展覽會之畫》中一覽無疑,更展現在《鮑利斯‧郭多諾夫》和《霍望斯奇納》兩部大型史詩歌劇之中。《鮑利斯‧郭多諾夫》將旋律與俄文語韻融合為一,音樂感人至深,向來被譽為俄國歌劇頂冠,獨到的音樂語法也深深影響德布西等西方作曲家。
林姆斯基-高沙可夫(Nikolai Rimsky-Korsakov,1844-1908)原為海軍軍官,卻在服役中摸索出作曲與管弦配器之道。在海軍中他當到上將才退役,但音樂成就卻更輝煌。原本他受巴拉基列夫的建議,到聖彼得堡音樂院任教不過是當本土派臥底,甚至總在上課前才把要教的理論學會。但就這樣誤打誤撞,臥底臥到走火入魔,最後竟自修而成學院派一代掌門,超絕管弦樂法宗師。他的《天方夜譚》、《西班牙隨想曲》與諸多歌劇,都有明亮燦爛的管弦筆法,是音色超級魔法師。
林姆斯基-高沙可夫雖然練就傲人管弦樂技法,但樂思發展技巧卻相當有限,而這偏偏就是柴可夫斯基的強項,而柴可夫斯基的管弦樂寫作也不遜於林姆斯基-高沙可夫。由於兩人都能掌握西方技巧與格式,各自又展現出不同的俄國風情,卻被歸類為西化派與本土派的代表,關係自然緊張。柴可夫斯基在法國聽到鋼片琴,費盡心思偷運回俄國用於《胡桃鉗》的〈糖梅仙子之舞〉中—他如此保密,防的正是林姆斯基-高沙可夫。而柴可夫斯基在世時,林姆斯基-高沙可夫只寫了一部歌劇;柴可夫斯基一死,他揮筆就一連九齣。但也就因他們兩人都能結合西方與本土,兩派爭論自也逐漸平息。而俄國下一步的發展不但讓人無法預料,更讓全世界為之撼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