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轉引自http://www.flickr.com/photos/bobzollen/292211307/,版權歸拍攝人所有)
對俄國音樂家而言,冰雪既是日常生活,也是靈感來源。除了北歐以外,再也沒有那麼多作曲家繞著冰雪創作,為後世留下多采多姿的經典。
俄國學派的「冰雪」詮釋
先別提音樂作品,光是對樂曲的詮釋,俄國音樂家也常以雪地生活為靈感,在特定曲目上形成獨到見解。在西歐鋼琴作品中,李斯特《超技練習曲》的壓軸〈耙雪〉和德布西《兒童天地》中的〈細雪飛舞〉本來就是和雪有關的作品,自然毋需再多解釋,但像蕭邦的〈三度音練習曲〉(作品二十五之六),俄國學派的見解就頗耐人尋味。這首練習曲要求鋼琴家彈出快速平均的三度音,但在嚴苛技巧要求下又必須表現音樂。手指能夠完美奏出譜上音符已經難如登天,若再要求句法線條,演奏之艱難簡直不敢想像。為了幫助學生表現音樂,俄國學派將此曲解釋成「馬車在雪地中奔馳」——左手節奏宛若車箱顛簸的韻律,三度音行進則如雪花紛飛,在達達蹄聲中呼嘯而過。透過適當想像輔助,雖然此曲仍舊困難,音樂表現卻容易許多,也進一步幫助演奏者克服技巧障礙。
飛馳雪橇的歡喜悲傷
(雪花的作品質地並不需要感傷,普羅柯菲夫的〈雪橇〉輕快可愛,並且膾炙人口)
對俄國音樂家而言,如此音樂意象其實來自柴可夫斯基鋼琴獨奏作品《四季》中十一月〈雪橇〉(Troika)。《四季》原是1876年柴可夫斯基應聖彼得堡《小說家》(Nuvellist)音樂雜誌之邀,每個月寫下一首小曲的一年集結。每首作品前柴可夫斯基摘錄一段詩句,以時令遞嬗描寫人的生活。「孤寂中別看前程,別去追逐雪橇,就讓自己永遠忘了心裡燃燒的憂傷…」涅卡索夫(Nikolai Nekrasov)的詩句道盡雪橇飛馳而過,往事煙雲盡拋身後的孤寂與自由。不僅是銀鈴鳴響、風息過耳,如此淡然又深刻的感情也忠實反應在柴可夫斯基的音樂裡,讓此曲成為 《四季》中最受歡迎的傑作之一。
不過雪橇不必都那麼感傷,普羅柯菲夫為電影《基傑中尉》(Lieutenant Kijé)所譜配樂就有一段極為輕快可愛的〈雪橇〉,後來也被收入《基傑中尉》組曲中,成為膾炙人口的著名旋律。 《基傑中尉》是俄國作家提尼亞諾夫(Yuri Tynyanov)諷刺沙皇時代君主昏庸、官僚腐敗的小說:所謂的「基傑中尉」根本是沙皇誤聽之下的人名,官員唯唯諾諾下竟順話虛構出一個「基傑中尉」,為圓謊而編出一連串故事。小說雖然極盡挖苦嘲弄之能事,普羅柯菲夫卻譜出流暢優美的音樂,管弦樂法也大膽創新,甚至運用薩克斯風當主奏。〈雪橇〉一曲音響華麗燦爛,更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是千斤諷刺中的一兩莞爾
生死存亡的冰上決戰
除了感傷與歡笑,冰雪間的故事也有戰爭與死亡,普羅柯菲夫的清唱劇《亞歷山大涅夫斯基》就以〈冰上之戰〉一段聞名於世。亞歷山大·涅夫斯基(1220(?)-1263)是被東正教封為聖徒的俄羅斯傳奇統帥和政治家,功蹟在於抵抗瑞典和德意志條頓騎士團入侵;前者涅瓦河一戰讓他贏得「涅夫斯基」的尊稱,後者愛沙尼亞邊境附近楚德湖冰面上大敗條頓騎士團一役,更是史稱決定俄羅斯民族存亡關鍵的「冰上之戰」。1938 年蘇聯導演埃森斯坦以兩段戰役為本拍成電影「亞歷山大·涅夫斯基」,普羅柯菲夫譜寫配樂後又改編成為次女高音、合唱團和管弦樂團的清唱劇。不用說,「冰上之戰」自是電影最高潮,也是普羅柯菲夫配樂中最震撼人心的手筆,把冰湖陰冷酷寒、戰爭肅殺殘暴、俄羅斯生死存亡之役的驚心動魄表現地淋漓盡致。當1942年納粹深入蘇聯腹地時,史達林為了振奮士氣,甚至封亞歷山大·涅夫斯基為民族英雄,並設亞歷山大·涅夫斯基勳章,更可見亞歷山大·涅夫斯基在俄國人心中的地位。
冷雪飄零的亂世動盪
(麥特納以《回憶奏鳴曲》聞名於世,他以此作品,回顧並展現生命的無情與艱苦)
俄國的苦難似乎從不間斷,在最貧困的土地上竟出現人類第一個共產政權,也肇端二十世紀無數動盪災難。拉赫曼尼諾夫好友,鋼琴家暨作曲家麥特納(Nikolai Medtner,1880-1951)的《回憶奏鳴曲》(Sonata-Reminiscenza),就是這段歷史的見證。1919至1920年冬天正值俄國革命內戰,麥特納和妻子躲避在朋友的森林小屋中,嚴寒天氣中僅能以馬鈴薯糊口。作曲家每天削著馬鈴薯算日子,在艱苦情況下寫出《回憶奏鳴曲》。1920年一月一個寒冷的夜晚,他在朋友與妻子面前,在一架直立小鋼琴上首次演奏此曲,開頭即是令人聞之鼻酸的冷雪飄零,追悼那消逝的時代、被毀棄的帝俄、被共產革命撕扯破碎的家園、對未來的茫然,以及惡劣生活中的真實情感——雪花雖美,卻是無情。
愛上愛情的靈魂追尋
天若有情天亦老,倘若冰雪真的有情,又會是什麼情景?俄國童話故事「雪孃」(Snegurochka)訴說春天與寒霜之女雪孃渴望化為人類;她喜歡牧羊人,卻不知何謂愛情。當母親春天同情雪孃,賦予她愛人的能力,戀愛中的雪孃立即有了溫暖的心,她卻也隨之融化。這個故事經過改編後成為許多俄國作曲家的靈感,柴可夫斯基曾為之譜寫戲劇音樂,但最著名的創作應屬林姆斯基-高沙可夫(Nikolai Rimsky-Korsakov)的歌劇《雪孃》。1952年蘇聯運用林姆斯基-高沙可夫的音樂為電影動畫版《雪孃》配樂,更成為家喻戶曉的著名卡通。
一如西歐「水精靈」(Ondine)傳說中最古老深刻的命題,《雪孃》的故事核心在於「愛情與靈魂」。化成人形的雪孃神態和人類無異,真正不同處在於只有人類擁有靈魂,雪孃或水精靈只是元素的組合。沒有靈魂的雪孃雖無天主教系統下人類背負的原罪,但她也失去了「愛」的能力與「被愛的資格」——想要愛與被愛,唯有獲得靈魂。在傳統德國故事中,水精靈嫁給人類以獲得靈魂,因此愛人的負心終將導致水精靈的尋仇。但《雪孃》童話裡,我們看到的卻是女主角的靈魂探索——與其說她愛上人間男子,不如說她「愛上愛情」。雪孃的人世旅程其實就是愛情探求:當她最後終於懂得愛情並擁抱愛情,愛情也同時結束了她的冒險。林姆斯基-高沙可夫的音樂不但大量運用俄國民歌,為童話角色與真實人物區分不同旋律性格,更為主角設計主題動機貫穿全劇,使《雪孃》成為俄國最受歡迎的歌劇之一。
對北國而言,冰雪變化莫測又源源不絕。無論是奔馳雪橇或凍原大戰,漫天冰霜下的獨白或形神俱滅的愛情,俄國音樂家在數不盡的題材中為冰雪展露永恆的藝術魅力。炎炎夏日裡,在台灣的我們品嘗冰品時何妨一同欣賞來自俄羅斯的冰雪音樂,趁雪糕融化前,讓思緒神入那白茫大地的華麗與蒼涼。